“那你是怎麽了，你哭什麽？”錦嫣然問。

長春趕快抹去眼淚，強扯出一個笑容來，答道：“沒什麽，娘娘餓了吧，奴婢去讓人給娘娘拿些吃的來。”

錦嫣然拉住了她的手，因為她的反應實在不能用“沒什麽”來形容，“到底發生了什麽，我的孩子被他們抱到哪兒去了？”

長春目光閃爍，低著頭不敢看她。

錦嫣然凝視了她一會兒，不知道是哪兒生出來的一股勁兒，突然掀開身上的毛毯坐起來，自己穿上鞋子就要起床出去，“你要是不告訴我，我就自己去找他。我自己去問問那些人，我的孩子去哪兒了，為什麽不讓我看他。”

“娘娘別去！”長春驚恐，連忙攔腰一把抱住她，將她拉回到床上坐下，“娘娘您先坐下，您現在身子虛弱，不宜到處走動。”

錦嫣然嘴唇哆哆嗦嗦，心裏突然湧出一陣不好的預感，令她心驚肉跳。

她緊緊抓住長春的手，力氣之大，捏得她的手都紅了，“是不是孩子出事了？”

“娘娘……”長春回頭打量了一圈，寢殿裏暫時沒有別人在，她實在怕錦嫣然出什麽事，自己應付不來，只能編個理由咬牙相勸，“只是孩子時不時啼哭，怕影響您休息，所以先抱去別的地方了，有乳母照顧他，不會有事的。您還是先好好休息，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吧。”

錦嫣然搖搖頭，看著她肯定地說：“你在騙我。”

長春心裏一驚，躲開她的眼神，忙道：“奴婢沒有騙您，娘娘太累了，還是睡一會兒吧。”

錦嫣然自顧自地笑一聲，再次站起身來。

“娘娘！”長春見無法勸說她，幹脆跪下來。

錦嫣然直勾勾地看著她，突然感覺悲從中來，大吼一句：“到底是怎麽回事！？”

長春嚇得戰戰兢兢，只得結結巴巴地說：“娘娘……孩子……帶病出生……醫治無效……已經夭折了……”

錦嫣然腦子裏“嗡”的一聲巨響，好像被炸成一片空白。

她像是聽不懂長春說的話，恍惚了一瞬，兩眼呆滯住，連眨都不眨一下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長春看著她的表情，不禁感到後背發涼。她扶著錦嫣然，想讓她躺下來，這一碰，倒讓她回過神來，問：“你剛剛說什麽？”

長春不敢再重覆剛才的話，小聲地帶著哀求說：“娘娘先休息吧……”

錦嫣然平躺下來，深呼吸了幾下，終於反應過來剛剛長春說了什麽。她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，一瞬間，心跳得無比之快，好像有人抓住她的心臟拼命搖晃一般，讓她感覺無法呼吸。

“你說孩子……夭折了？”錦嫣然問，她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。

她還沒看到自己剛出世的孩子一眼，那孩子響亮的啼哭聲仿佛還在這空蕩蕩的寢殿裏回響，竟有人對她說孩子這麽快就已經沒了。

長春心裏也十分悲痛，但更害怕錦嫣然接受不了這件事，會有什麽三長兩短，她大哭道：“娘娘，您別太傷心了，您還這麽年輕，以後還會生許多孩子的。”

錦嫣然呆楞片刻，冷笑了一聲，顫聲喃喃道：“以後還會生許多孩子，可沒有一個是他的了……”

她感覺胸口中有無數種情緒，正爭先恐後地要從她的喉嚨跑出來，沖擊得她幹嘔了幾下，然後嚎啕大哭起來。

長春無法再勸說她，也不知道該怎麽辦，只能陪著她一起哭。

錦嫣然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不知過了多久，渾身再沒有一點力氣，只能軟綿綿地臥倒在床上。血液也變得冰涼，順著經脈流遍了全身，好像將四肢百骸都凍僵了。

長春給她蓋好被子，勉強止住眼淚，道：“娘娘，您別哭了，身子要緊。”

好在阿梅維勒只是命人殺了那個孩子，並沒有打算為難錦嫣然，還送了好些補品來，讓她好生調養。

長春想，殺死一個剛出世的孩子固然太過殘忍，但長久以來，這個國家的習俗都是如此，這裏的人也早就習慣了這個習俗。

這赤塔國國王總的來說對錦嫣然是很好的，等錦嫣然的身子好起來，他們一定還會生許多孩子，到時候，她就不會再為這件事難過了。

長春以為錦嫣然為失去了一個孩子而難過，卻不知道，她失去的不止是一個孩子，還是她和周維楨之間最後的、唯一的聯系。

錦嫣然終於止住了哭泣，眼睛盯著頭頂橫梁上的花紋，困極了也累極了，睡了過去。

她閉上眼，仿佛看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，除了白色，什麽都沒有。

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，發現遠處有一個好似用紅布包起來的嬰兒，隱約還在啼哭。她朝著嬰兒跑去，到了近處，才發現那片紅色不是紅布，而是嬰兒身下的鮮血，那嬰兒也早就沒有了鼻息。

她嚇得扭頭就跑，可是無論往哪個方向，都只有白色。她不知身處何處，更不知該往何處去。

終於捱過一夜，支著胳膊在床邊打盹的長春醒了過來，她看見錦嫣然早已睜開了眼睛，緊張得語調都在抖，“娘娘，您醒了，奴婢這就服侍您起床更衣。”

錦嫣然沒有再問她關於孩子的事兒，她瞪著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，直挺挺地走到窗前，抱著她的琵琶坐下。

她臉上的淚痕猶在，雙頰完全沒了血色，直著眼睛望向前方，好像沒了魂一樣。

長春忙跟過去，但也不敢出聲驚動她，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陪著。

錦嫣然的嘴唇微微開合，不知道是在對誰說：“我真傻，我當初為什麽要上你的船？”

長春一下子就掉下淚來，哽咽著喊道：“娘娘……”

錦嫣然沒有聽到她的聲音，她恍若置身於只有自己所在的世界裏，轉頭望向窗外，自言自語道：“今夜的月色真美。”

她手指僵硬地撥動了弦，沙啞的聲音唱起來：

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，舒窈糾兮，勞心悄兮。

月出皓兮，佼人懰兮，舒憂受兮，勞心慅兮。

月出照兮，佼人燎兮，舒夭紹兮，勞心慘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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